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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4月17日 星期二

從〈滾滾紅塵〉看林夕對張愛玲小說特色的運用

從〈滾滾紅塵〉看林夕對張愛玲小說特色的運用                                                   作者:譚家倫

  林夕,原名梁偉文,是香港著名的流行歌填詞人,與黃偉文合稱詞壇的「兩個偉文」。他以填詞速度高、產品多著名,而且詞風多變,善於填寫不同類型的題材,亦是在同期詞人中能長期保持高水準的一個,他的名作包括張學友的你的名字我的姓氏〉、王菲的〈約家〉、陳奕迅的〈Shall We Talk〉和楊千嬅的〈再見二丁目〉等,都是街知巷聞的歌曲。林夕的歌詞除了多變、類型廣的特色外,其中最重要的莫過於在歌詞中加入「張愛玲」的色彩。張愛玲是林夕最愛的作家,所以他在填詞時或多或少都會寫入一些她小說的意象,如敏感、尖酸、小心眼、演戲以及蒼涼的感覺,以下就用林夕在1990年的〈滾滾紅塵〉看當中所含有張愛玲的小說特色。

〈滾滾紅塵〉

羅大佑
林夕
唱:袁鳳瑛

是一個錯誤年份
認識不應結識的人
燒毀一生浮華 無非要換來他灰飛了的關心

情感永遠沒名份
像鬆緊不對稱的琴
拖拖拉拉 奏不出驚世故事 只得沙啞聲音

愛似愛 親難親 擁抱盡頭是黑暗
錯已錯 忍難忍 翻天覆地也難近
人間有惹恨情人
沒伸手拯救我的神
生生死死 原來無非要換來他 半天半點遺憾

愛似愛 親難親 擁抱盡頭是黑暗
錯已錯 忍難忍 翻天覆地也難近
或者這就是榮幸
令今生不愛我的人
子子孫孫 流傳著他與隱秘的我 相愛的傳聞

愛似愛 親難親 擁抱盡頭是黑暗
錯已錯 忍難忍 翻天覆地也難近
未知這是沒緣份
用千手千眼去找尋
翻翻滾滾 原來無非也換來 一抹泣血的紅塵
一點一點淚水 終會化造一抹泣血的紅塵

  首先,從第一段的「是一個錯誤年份 認識不應結識的人 燒毀一生浮華 無非要換來他灰飛了的關心」,可以看出張愛玲慣有的小說背景。張愛玲的小說背景很多時都是設定在一個紛亂的時代,就如《傾城之戀》是發生於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上海及香港、《色,戒》發生於二十世紀三十至四十年代的上海及香港、《半生緣》發生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上海,這些都是政局混亂或日本侵華的動盪時代,亦即是「一個錯誤年份」。而在這種情況下,主角都會認識到他們一生中「不應結識的人」,如《色,戒》中的王佳芝若不是生活在這個戰亂的時代,她就不會與認識到特務頭子易先生,最後更因這個男人而犧牲;《半生緣》中顧曼璐在紛亂奢華的上海,她為了家庭而被逼當舞女,導致日後嫁於為人陰險且不擇手段的祝鴻才,她的妹妹顧曼楨亦認識了老實軟弱、遵守道德的沈世鈞,最後因家世問題遭受嫌棄,兩姊妹一生的幸福都是斷送在錯誤的時代和遇上一個不應認識的人。可見〈滾滾紅塵〉套用了張愛玲小說慣用的複雜、混亂的時代背景,亦道出亂世男女彼此的相識,最後只會造成一方或雙方的犧牲,正如「燒毀一生浮華 無非要換來他灰飛了的關心」。

  其次,在「情感永遠沒名份 像鬆緊不對稱的琴 拖拖拉拉 奏不出驚世故事 只得沙啞聲音」中又可見到張愛玲的「胡琴意象」。先想想胡琴的來歷,這樂器能稱之為「胡」,即是由北方少數民族中傳入而不是中國所本有的,加上它特性最能表現深沉、悲凄的内容,可見這樂器原先已具有蒼涼的本質,而張愛玲加以善用在創作上,使小說充滿著這種感覺。「胡琴」的意象是出現在《傾城之戀》,前後出現過三次,第一次是在故事的開首:

上海為了「節省天光」,將所有的時鐘都撥快了一個小時,然而白公館裡說:「我們用的是老鐘。」他們的十點鐘是人家的十一點。他們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 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胡琴上的故事是應當由光艷的伶人來扮演的,長長的兩片紅胭脂夾住瓊瑤鼻,唱了,笑了,袖子擋住了嘴……然而這裡只有白四爺單身坐在黑沉沉的破陽臺上,拉住胡琴

時間的錯位、唱歌的走板都道出白家世事的不協調,主角白流蘇在經歷與丈夫離婚、兄嫂逼迫後感到這個將傾的貴族之家已不再是她最後的庇護所,但她又不願被動地接受這一殘酷命運,就像拉奏胡琴時欲斷難斷般,猶如在說「蒼涼的故事」。第二次是出現在中段:

那胡琴聽上去便不是胡琴,而是笙簫琴瑟奏著幽沉的廟堂舞曲。她向左走了幾步,又向右走了幾步,她走一步路都仿佛是合著失了傳的古代音樂的節拍。她忽然笑了——陰陰的,不懷好意的一笑,那音樂便戛然而止。外面的胡琴繼續拉下去,可是胡琴訴說的是一些遼遠的忠孝節義的故事,不與她相干了

廟堂舞曲與忠孝節義故事的音律是相對的,前者較輕快,後者較緩慢,兩者代表了理想和現實,因為白流蘇當時已失去家人這個依靠,即「胡琴訴說的是一些遼遠的忠孝節義的故事,不與她相干了」,她現在唯一出路,就是用自己殘存的年華樣貌再結一門親,一個生於貴族家庭的富家女淪落至此,無不表現出一種悲涼無奈的感覺。第三次出現在末段:

到處都是傳奇,可不見得有這麼圓滿的收場。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萬盞燈火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

故事最後白流蘇與范柳原結婚,可算是一個完滿的結局,但張愛玲卻重提咿咿呀呀拉著的胡琴聲,這是因為兩人結婚是命運的無奈而成,白流蘇沒有消解到「求嫁」過程中的悲劇意義,所以婚後她並沒有感到新生的自信與喜悅,反之產生了一片蒼涼和悵惘,未來是不可知的,安穩生活仍要日後奔波才能得到,就像胡琴拉不完的音律,也是說不完的故事。林夕把這個「胡琴」意象加入
〈滾滾紅塵〉歌詞當中,用意就是要表現無盡的蒼涼感,情感永遠沒名份 像鬆緊不對稱的琴 拖拖拉拉 奏不出驚世故事 只得沙啞聲音」,情感就像胡琴拉奏時欲斷難斷,卻得不到應有的歸宿,最後只留下無限的悲哀、愁緒,可見充滿著張愛玲的特色。

  最後,在「愛似愛 親難親 擁抱盡頭是黑暗 錯已錯 忍難忍 翻天覆地也難近……終會化造一抹泣血的紅塵」,這組詞中那種怨而帶怒的語調可說正是在張愛玲作品中常見的調子,所給人的悲涼感覺也可說是張愛玲一系列作品的延續。如《傾城之戀》中范柳原和白流蘇在戰亂生死交關時,兩人雖能許下天長地久的諾言,但這個看似各得其所皆大歡喜的圓滿裏卻蘊含了更深刻的不圓滿,兩人心中也是有顧忌的,就像「愛似愛 親難親 擁抱盡頭是黑暗」。《金鎖記》中的曹七巧,她欲愛而不能愛,幾乎像瘋子一樣在姜家過了大半生, 在財欲與情慾的壓迫下,她的性格終於被扭曲,行為變得怪戾,不但破壞兒子的婚姻,致使兒媳被折磨而死,還拆散女兒的愛情,正是「人間有惹恨情人 沒伸手拯救我的神」。《半生緣》中沈世鈞娶了他不愛的人,顧曼楨則因不得己的原因嫁予她最憎惡的人,到最後兩人歷盡千帆後再相遇,卻只有感慨萬千,就似是歌詞中「錯已錯 忍難忍 翻天覆地也難近 或者這就是榮幸 令今生不愛我的人 子子孫孫 流傳著他與隱秘的我 相愛的傳聞」的表現。《色,戒》中大學話劇團裡的王佳芝,自甘充當誘餌,密謀暗殺易先生,但最後卻因愛上對方而救了他,終令整班同伴被槍斃,兩個本應對立的人卻產生愛情,正是「未知這是沒緣份 用千手千眼去找尋」,但最後留下的只有「翻翻滾滾 原來無非也換來 一抹泣血的紅塵」。這詞中悲劇的感覺正正是林夕運用張愛玲小說特色的表現。

  綜觀全詞,都可以看出很多地方運用了很多張愛玲小說的特色,如亂世的時代背景、常用的意象以及蒼涼的感覺等,而歌詞的最後一句「一點一點淚水 終會化造一抹泣血的紅塵」,用以總結全詞,除了使那種蒼涼感貫徹始終,也表達出林夕對張愛玲的喜愛和婉惜。

參考資料

書籍
朱耀偉:《香港流行歌詞研究》,香港:三聯書店有限公司,1998。
夏志清著,劉紹銘等譯:《中國現代小說史》,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10。
黃志華、朱耀偉:《香港歌詞導賞》,香港:匯智出版有限公司,2010。

網頁
http://zh.wikipedia.org/zh-hk/%E5%BC%B5%E6%84%9B%E7%8E%B2(張愛玲簡介)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07a380a0100efjk.html(張愛玲小說意象)
http://www.skymelody.com.hk/lyrics_writer/lamcheck.html(林夕詞風)
http://www.millionbook.net/mj/z/zhangailing/index.html(小說內容來源)
http://www.inkui.com/a3/6/1/6111297F5245DDD74759.html (歌詞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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