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巫盛智
〈畸〉
彎彎的眉連著 彎彎的眉
皺過某場危難 然而仍舊細膩
就像預料著世人 從無空中 呼氣 吸氣 呼氣
彎彎的奇和妙 方方的田和地
種過某些幽暗 沒料剔透像琉璃
方知千萬罪人 從盤古中催你 不要死
**若 活著活著 便活著
上帝哭了 亦活著活著便活著
佛也笑得 不用慈悲 **
生命無非 好奇 無常地亦尋常地
就算畸是我 亦有個是你
觀音的眉連著 蒼生的眉
蓋過某些簽卦 然而無限意味
便沒命中的事情 和無止的真理 不理
為我 就來吸一口氣
重複**
生命無非 好奇
無常地 亦尋常地
證實自己若名字叫畸 可以畸
檀香倒插 都希冀
這樣畸 這樣畸
如鈎倒掛 都嬉戲
就如我呼氣 為求你吸氣 便永恆地
重複**
生命無非 好奇
就這麼 馴良地 狂傲地
明白就算畸是我
毒蛇地 斷橋地 餓狼地 月圓地 亦有歌 是你[1]
朱耀偉與梁偉詩合著的《後九七香港流行歌詞研究》中,曾指出周耀輝詞作的一大命題之一為「抗世」,並以「華麗」一詞來總括他的詞作風格。[2]在麥浚龍2014年一月的大碟《柔弱的角》中,周耀輝包攬了七首歌中的四首詞,其中的〈畸〉就以詩化等的方式,表達「畸形」只是不合世人所立的標準,若走到人生的層面上看,其實人人都是「畸形」,為所謂「畸形」的人呼喊;同時亦充分展示出周耀輝「華麗抗世」這一面向。
〈畸〉以對「畸形」人說話為定位,作出三個層面的推演。首先表明,人人本質原是相同,都可「皺過某場危難,然而仍舊細膩」。所以現在不好、被認為是畸形,也「不要死」。在此基礎下,將界定畸形的「標準」,推升至人生的層次來看。人生必受命運、神力等不可知因素影響,雖然人人都在耕耘「方方的田和地」,做自以為「標準」的事情,但命運的奇妙就如曲線般繞過人力,使人在無料間種起幽暗。即使想借簽卦預料,但依然有無限解讀性,難以準確。因此生命總有不如意、不合乎命運的事情。由此來看,可見人的「標準」原來就是虛幻、不符合命運,所以各人其實都不同,都是畸形。同是違抗世俗,周耀輝並沒有簡單地在對立立場上大聲呼喊,卻將判別「畸形」的標準提升到人生的層面:以佛道式的辨證方法,作出極華麗的思考來反抗--其中起首「無空」一詞,就是出自佛教《大藏經》。[3]麥浚龍表示,《柔弱的角》的主題為探討人性,指出人性中本有瑕疵:雖然瑕疵本是不好,卻仍可有美的方向。而〈畸〉就是要表明人人都有瑕疵,所以人人都是畸形,分別只是在不同方面。[4]
雖然命運的標準不可知,但我們已知道這「不可知」的本質,所以命運中沒料到的事情其實都像琉璃般剔透。既然無法預知這「命中的事情和無止的真理」,而人本然就存在,要自處,唯一的方法就是:「不理」。進入副歌部份,周氏就集中鋪示這個生存態度。無論神如何哭佛如何笑,人也不用理會,只需活著。又以「檀香倒插」和「如鈎倒掛」兩個意象借代「畸形」,帶出就算如何「反常」,都並不代表人沒有希冀和嬉戲的權利。既然作為畸形的「我」仍在呼吸生存,所以也請被認為畸形的「你」,也要「永恆地」為生存呼吸。全詞最難解的,可說是尾句連用「毒蛇地斷橋地餓狼地月圓地」四個意象。這四個意象並不連貫,從歌詞本身也無法找到解讀的線索。周氏到底有何用意,要他本人才知道。但這突兀詞句,似乎正為全詞加上註腳--即使這四個意象用如何奇怪「畸形」,始終有屬於「你」的歌。
其實不止副歌,全歌都用了不同意象來書寫,使詞作本身帶有濃厚的詩味。不難發現,其中許多意象都是以相對的方式出現,如「危難」與「細膩」、「觀音」與「蒼生」、「無常」與「尋常」、「馴良」與「狂傲」等。這一正一反的對舉鋪示,正貼合詞作選擇以辨證方式反抗世俗的思考模式,由思想內容到表達形式都緊密貼合,華麗極至。即便是用字組句,如「彎彎的眉連著,彎彎的眉/皺過某場危難,然而仍舊細膩/就像預料著世人,從無空中,呼氣,吸氣,呼氣」,或如「彎彎的奇和妙,方方的田和地/種過某些幽暗,沒料剔透像琉璃/方知千萬罪人,從盤古中催你,不要死」等,根本就是詩句,稱其為詩也不為過。這種華麗的展現能力,實在與周耀輝「學院派」的背景不無關係。
回看《柔弱的角》這張大碟,其名字本來就是極「矛盾」的形象。而〈畸〉從反抗方法到形式鋪示,每一部份都緊貼著一正一反的辨證模式,其實正是以「矛盾」核心。同時,詞作用詩化的方式,展現若走到人生的層面,其實「人人都是畸形」的抗世思想。也許〈畸〉未必能成為四首作品中最流行的一首;但論最貼合這張大碟的核心,又最充分表現周氏「華麗抗世」的風格,也許就非這首歌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