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亡的哀歌──笛子姑娘

填詞：林振強

一個風雪晚上　我失方向　夜靜裡　傳來竹笛聲

飄雪飄降髮上　笛聲淒也涼　月是冷　長路更是長

竹笛聲引路　終於找到　路上那無言的女子

她以竹笛細道　笛聲追捕　夜靜裡詳述這故事

過去我也曾在此　與她風中相擁抱相注視

計劃未來事　用雲彩寫我名字　一起歡呼一起歎息

永不分作二　可惜天要作弄　要把她奪去　遺留空虛

我將眼淚　寄笛聲裡　直至來日再會時

冬去春到世上　滿村歡暢　但夜裡仍聞竹笛聲

千個千個晚上　笛聲淒也涼　像在唱誰令每夜長

當再經過雪路　已找不到　舊日那無言的女子

風嘯聲舖雪路　發出呼號　像是要重述那故事

作者：劉苑苑

        林振強於1981年所填寫的〈笛子姑娘〉，收錄於同年由EMI百代所發行的葉振棠的唱片「大俠霍元甲」內。﹝1﹞此作品被人留意的原因是填詞人林振強在2003年11月6日逝世，這首作品的背後的悲涼故事，才清楚的呈現在大眾的眼前。

        如果不清楚這首歌的寫作緣起，那麼絕大多數的人都會有這樣的一個感覺：「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聽歌之時，畫面也會在腦海浮現 。」﹝2﹞的確，正如著名填詞人林夕(也是林振強的崇拜者)所言：「林振強的歌詞有故事性、富畫面感和情節性 」﹝3﹞，而香港大學教授朱耀偉亦有相類似的評論，認為林振強的詞有「故事性」、有「場景」、又有「電影感」 。﹝4﹞林振強本人曾在〈笛子姑娘〉手稿的右下角曾親手註上「冇情冇愛字但可以講呢啲嘢 」。﹝5﹞由這小小的註腳中可以見到林振強刻意避用「情」、「愛」二字來寫情愛，反映出其自信及匠心。

        實際上，林振強所寫的，並非一般男女的情愛，而是兄妹之間的愛。在〈一首歌‧一些事‧一些情〉中，曾提到為了在醫院照顧患鼻咽癌的妹妹，無意地寫下了「一個風雪晚上，我失方向」的句字，當他最疼愛的妹妹離世後，便有了以這兩句話作開始的〈笛子姑娘〉面世。縱使為文時其妹妹已離世二十多年，林振強仍是每天的在掛念她 。﹝6﹞其姊林燕妮更直白地道出〈笛子姑娘〉是他為摰愛妹妹所寫下的一篇淒涼 。﹝7﹞

        詞中的「笛子姑娘」便是林雁妮(林振強么妹)的化身，「我」便無容置疑是林振強本人了。林振強注重了詞本身的故事發展和場景演變，以平淡的筆法寫內心真摰的情感 。﹝8﹞一開始的「風雪晚上」的場景，虛實相夾，疑幻又似真。林振強曾有一段長時間在美國照料患病的妹妹 ，﹝9﹞所以遇上這真實的場景絕不出奇，但同時也投射了自妹妹離世後的冰冷內心感受。飄零大雪所降的長髮，既是林振強的，也是林雁妮的。林振強的，是現實中的白雪：林雁妮的，是另一個虛幻世界(冥界)獨自面對的孤冷。月冷下的長路，既是現實上披星戴月往返醫院與家中的路，也是虛幻的陰陽阻隔之斷腸路。

        引路的竹笛，既是馬路上的汽車鳴笛，也是林振強心中從沒有止息的哀樂。詞中的「無言的女子」，道出了林雁妮的離世，不是林振強個人的傷痛，如林雁妮泉下有知，自己當時才28歲，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卻要在病魔的反覆折磨下撒手人寰，還有甚麼說話可以言。林振強只用了短短的六句話：「過去我也曾在此」，「與她風中相擁抱相注視」、「計劃未來事」、「用雲彩寫我名字」、「一起歡呼一起歎息」、「永不分作二」，把與妹妹共處二十多年的點滴都凝聚了，千言萬語都已蔵在其中。那時候他們倆是多麼的年輕，箇中的苦、樂、無奈，實不能為外人道。從林燕妮稱妹妹為「他的小奴隸 」，﹝10﹞便可以理解倆人有多親。

        所謂「天意作弄」，並非單指把「要把她奪去」，而是更深層的奪去的時間和形式。除了是風華正茂，更是人生剛開始，才畢業出來打拼，剛買了自己的首個小單位，一切向著美好的向方發展時，便要飽受癌症的反覆折磨，在群醫無策的情況底下，返港過餘下的人生，因所有的親人均在，冀能陪伴走完最後的一程。然而在離世前，林燕妮剛好回家梳洗，在醫院伴著她咽下最後一口氣的，便只有林振強一人 ，﹝11﹞這無疑是對所有人的打擊。於是，「天意作弄」的真意，除有無盡的悲傷外，更隱隱然有著對天意不公的控訴。

        作為曾是虔誠天主教徒的林振強，在此情況下，便只能記望它日能在天國與妹妹重縫，所以他只好將傷心的「眼淚」，寄托在心底裏的「笛聲」，「直至來日再會時」，能一一向妹妹細訴。對別的人來時，隨着時間的過去，很多事會逐漸淡忘，所以便會「冬去春到世上，滿村歡暢」。然而林振強卻早已預知自己是不會忘記妹妹的，不論事隔多久，

他仍然是記掛著她，所以便有「千個千個晚上，笛聲淒也涼，像在唱誰令每夜長」的說法，他將會每時每刻都在悼念亡妹。

        林振強再重臨舊地時，難免有境物依舊，人面全非之感慨：「當再經過雪路，已找不到，舊日那無言的女子」。縱使如此，外在的「風嘯聲」和他的內心，俱會同時「發出呼號」，提他不要或忘了這一個「故事」。於現實中，誰會料到消亡的，不知是笛子姑娘林雁妮，經過多少個「冬去春到」後，填詞人林振強亦亡於癌症，他們或終可有「再會時」了。

        在〈笛子姑娘〉中，林振強不是在說一段淒美的愛情悲劇，而是情意淒淒的對早夭的妹妹悼亡，字裡行間有著難以磨滅的傷痛，一個淒涼的故事，幾個悲涼的畫面，構成了整首的歌曲。笛子姑娘的存在，是因為一直有人仍念記着她，當念記着她的也不存在時，笛子姑娘會真正的消失，不復存在了。

﹝1﹞音魁網：〈http://www.inkui.com/a2/3/6/368D13F85B271B9C5404.html〉，2014年5月20日。

﹝2﹞獨立媒體：〈http://www.inmediahk.net/node/1019031〉，2014年5月20日。

﹝3﹞HK CHANNEL：〈http://www.ihktv.com/commemorating-the-10th-anniversary-of-the-album-richard-lam.html〉，2014年5月21日。

﹝4﹞同註3。

﹝5﹞香港蘋果日報：〈http://hk.apple.nextmedia.com/entertainment/art/20131116/18510121〉，2014年5月21日。

﹝6﹞林振強：《又喊又笑》，〈香港：香港刊出版有限公司，2003〉，頁20-21。

﹝7﹞同註6。

﹝8﹞斐語梧的中文唱片架構：〈http://tinzhonglittlelily.blogspot.hk/2013/11/blog-post.html〉，2014年5月21日。

﹝9﹞同註6。

﹝10﹞同註6。

﹝11﹞同註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