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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4月20日 星期五

淺析〈燕尾蝶〉敘述視角

作者:林婉微




寫在一切之前,先看看歌詞,想想說故事的人是誰。

燕尾蝶
作曲:Barry Chung
填詞:黃偉文
編曲:四方果 / Barry Chung
監製:James Ting / Evi Yang

那些胭脂色的 香檳色的 伸手可折的
段段艷遇處處有染都放在眼前
害怕採花天黑路遠
情願對路邊燈飾眷戀

那些玻璃鑲的 水晶雕的 一觸即碎的
逐步逐步進佔世界 通向沒有完
地厚天高 如寂寞難免
誰家有後園修補破損

燕尾蝶疲倦了 在偉大佈景下
這地球若果有樂園 會像這般嗎

摘去鮮花然後種出大廈
層層疊的進化 摩天都市大放煙花
耀眼煙花 隨著記憶落下
繁華像幅廣告畫
蝴蝶夢裡醒來 記不起 對花蕊的牽掛

那些山中開的 天邊飛的 不知所措的
漸漸熟習世界會變不再受驚怕
為免犧牲 情願被同化
移徙到鬧市找一個家

燕尾蝶存活了 在發射塔之下
這地球若果有樂園會像這般嗎

摘去鮮花然後種出大廈
層層疊的進化 摩天都市大放煙花
耀眼煙花 隨著記憶落下
繁華像幅廣告畫
蝴蝶夢裡醒來 記不起 對花蕊的牽掛

再也不怕 懷念昨日餘香百合花芬芳嗎
摘去鮮花 然後種出大廈
文明是種進化 儘管適應別制止它
力竭聲沙 情懷承受不起風化
叢林不割下 如何建造繁華

別問怎麼不愛它
蝴蝶夢裡醒來 記不起 對花蕊有過牽掛


黃偉文曾於《詞家有道》訪問說過:「有時候在同一首歌同時寫兩個題材、雙線發展。 像〈燕尾蝶〉就同時寫愛情和環保」,但究〈燕尾蝶〉歌詞本身是否真的寫愛情與環保,抑或根本不是寫愛情或環保,實有待商榷然而我們可以肯定的是〈燕尾蝶〉具很強故事性。那麼,若言〈燕尾蝶〉是個故事,那麼說故事的人是誰﹖敘述視角又是怎樣﹖掌握凡此種種,對理解歌詞實大有裨益。

要談敘述者,先要理解作為敘述者如何形容或解釋故事發生始末的重要性。敘述者之所以關鍵,不但在於把歌詞中的世界及其中的人物和事件展開在人前,並在箇中充當著解說角色,把歌詞中的佈局、主題、人物跟故事作出串連。誠如〈燕尾蝶〉中的敘述者,不單提供了敘事的背景資料,指示了故事場景發生在滿「燈色」、 「大廈」、「水晶雕的」、「玻璃鑲的」、「摩天都市」、「廣告畫」、「發射塔」、「大廈」等城市象徵的鬧市當中,還為敘事作出了資料補充,點出鬧市「逐步逐步進佔世界/通向沒有完」,由是構成完整的故事場景,因此,瞭解說故事的人是誰便顯得非常重要。

至於〈燕尾蝶〉中敘述者是誰,透過「害怕採花天黑路遠/情願對路邊燈飾眷戀」句,答案一目瞭然,會採花而又具趨光性的,無疑是故事中的燕尾蝶。而當敘述者是這樣顯而易見的時候,理解說故事的人是誰似乎變得不太重要,然而〈燕尾蝶〉的妙,旨在燕尾蝶一再提出的疑問:「地厚天高如寂寞難免/誰家有後園修補破損 ﹖」、「這地球若果有樂園/會像這般嗎﹖」、「再也不怕/懷念昨日餘香百合花芬芳嗎﹖」、「叢林不割下/如何建造繁華﹖」、「別問怎麼不愛它﹖ 」,一切的一切,弔詭的是黃偉文卻始終不語。
另一方面,透過作為敘述者的燕尾蝶對場景的描述,我們得見燕尾蝶在歌詞中是直接地親眼目睹城市的進化過程,這可從「 都放在眼」句得到印證。面對城市的進化,作為敘述者的燕尾蝶一再詢問著無人回答的問題同時,其心態上亦似乎出現了變化,即從詞首的「害怕採花天黑路遠」,轉化到後來的「地厚天高如寂寞難免」,「漸漸熟習世界會變 」,「為免犧牲/情願被同化」,然後「再也不怕」,只能「懷念昨日餘香百合花」,「儘管適應別制止它 」,最後「別問怎麼不愛它/蝴蝶夢裡醒來/記不起/對花蕊有過牽掛」。
在這個始終不語的場景下,〈燕尾蝶〉曾明確指出文明是種「世界會變」的定律,敘述者燕尾蝶理解到在「世界會變」的前提下,唯有割去叢林才能建造文明與及繁華,然而當「摘去鮮花然後種出大廈/層層疊的進化/摩天都市大放煙花」後,燕尾蝶眼前的文明、繁華卻只徒落得廣告畫般點綴著燕尾蝶夢中,對「那些胭脂色的/香檳色的/伸手可折的」眷戀之用。於是,燕尾蝶眼前的文明與繁華,隨著燕尾蝶對花蕊的眷戀一點一點地錯開,表現出燕尾蝶面對「被同化」的無奈與蒼涼
而更重要的是,〈燕尾蝶〉的敘述視角作出的轉換,架構出一場疑似內心獨白同時類近對話式的完整故事,這我們可從「燕尾蝶疲倦了在偉大佈景下」及「蝴蝶夢裡醒來/記不起/對花蕊有過牽掛 」句中看到端倪。
所謂敘述視角,就是故事是由誰講的,故事裡發生的事是誰親眼看到的,或者是誰想的。誠如上文述,〈燕尾蝶〉是個無奈地被同化的故事,敘述主體燕尾蝶一再疑問,一再退讓,使〈燕尾蝶〉敘述過程中,敘述者的觀點得以不同方式地重複,從而深化「被同化」的無奈與蒼涼的主題。然而作為敘述主體的燕尾蝶的視角,所述皆為「 都放在眼」的事實,那又何能親眼目睹「燕尾蝶疲倦了在偉大佈景下」之況﹖何以說出「蝴蝶夢裡醒來/記不起/對花蕊有過牽掛 」的句子﹖這些條件又該如何成立﹖
而易見,〈燕尾蝶〉曾出現了敘述角度的轉換或跳躍,從而架構了一場疑似內心獨白或二人對話。於歌詞開首,敘述主體無疑是燕尾蝶,但「燕尾蝶疲倦了在偉大佈景下」及「燕尾蝶存沒了在發射塔之下 」二句,明顯出現了敘述角度的轉換,而那個與燕尾蝶對話的敘述者,我們可視之為第二敘述者。所謂第二敘述者,就是在敘述者的背後還有另外一個敘述者,以隱蔽的方式存在益故事之中,秘密地與我們交流,使我們感到複雜與困惑。之於〈燕尾蝶〉,隱藏在燕尾蝶的背後與我們或是與燕尾蝶作出交談的第二敘述者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一件具意識的物件,更多的也許,是燕尾蝶的內心獨白。
每個故事必然有一個敘述者,但是並不是每個故事都有第二敘述者。卡夫卡的長篇小說《城堡》就是這麼一回事,把第二敘述者附著在第一敘述者K的身上,採取內聚焦的敘述方式,通過K的角度諦視周圍環境。然而,黑夜之中K怎麼能看到城堡,而且K從未來過此地,又怎麼可能知道城堡位於山岡上?顯然在K的背後還應該有一個敘述者,而這個敘述者是全聚焦、上帝式的敘述者,因為不這樣,敘述便難以進行,從而擺脫敘述發生斷裂的尷尬。
與敘述者一樣,第二敘述者也是作者的虛擬人物,但是與敘述者不同,敘述者在敘事文本中,是具體的,第二敘述者卻是隱蔽的。當然,在敘述的態度與角度上,敘述者與第二敘述者有時可以是一致的,有時也可以是不一致的,如果是不一致的,第二敘述者的存在便格外顯眼。如在〈燕尾蝶〉中化身成燕尾蝶內心獨白的第二敘述者,從形式來說,就是故事敘述者燕尾蝶的自言自語,而因為是自言自語故略見簡短;而從內容而言,燕尾蝶的內心獨白,表現出其近乎無意識的最深層思想,藉此對其心態作出了補充,構成了更見完整立體的敘述。
換言之,內心獨白從本質來說成為了敘述者用以表現思想的一種手段,且多具對話性質。配合歌詞尾段為例 ,我們將明確地得悉〈燕尾蝶〉歌詞中的敘述視角轉換而組合成一完整對話:




燕尾蝶:  摘去鮮花然後種出大廈 
                  層層疊的進化 摩天都市大放煙花 
                  
                  耀眼煙花 隨著記憶落下
                  繁華像幅廣告畫 




第二敘述者: 蝴蝶夢裡醒來 記不起 對花蕊的牽掛 



燕尾蝶:  再也不怕 懷念昨日餘香百合花芬芳嗎 

                  摘去鮮花 然後種出大廈 
                  文明是種進化 儘管適應別制止它 
                  力竭聲沙 情懷承受不起風化 
                  叢林不割下 如何建造繁華 

                  別問怎麼不愛它 


第二敘述者: 蝴蝶夢裡醒來 記不起 對花蕊有過牽掛 


當中,燕尾蝶對第二敘述者作出「別問怎麼不愛它」的要求,深刻反映了燕尾蝶對「被同化」的無奈已至不欲多提之境。燕尾蝶在表面雖裝作已然漸漸熟習並不再怕面對世界的變化及被同化的過程,實則深深懷念著昨日的百合花餘香而無奈不已。
至於第二敘述者的無奈亦是深刻而且複雜的,莫論作為內心獨白而成的自問自答抑或與另一敘述者之間的對話,所冀望的皆是燕尾蝶從夢裡醒來時已然忘卻對花蕊有過的牽掛,忘卻對昨日餘香百合花有過的眷戀,忘卻對為免犧牲情願被同化的無奈,由是,燕尾蝶的無奈與第二敘述者無奈萬化為一,交疊成一種有關敘述視角轉換所造成的雙重無奈。


參考資料:

朱耀偉編著:《歲月如歌——詞話香港粵語流行曲》,香港:三聯書店,2009。
朱耀偉著:《詞中物:香港流行歌詞探賞》,香港:三聯書店,2007。
黃志華,朱耀偉,梁偉詩:《詞家有道-香港16詞人訪談錄》,香港:匯智出版有限公司,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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