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鴻昌
聽歌是不少人在日常公務的交接過程中，一種短時間內，必備消遣方式，尤其在車程之間。筆者同是如此，很多歌曲在小睡、養神或打機中陪伴我，無論在我歡愉、平淡、消沉的心境下；或許，歌曲的歌詞、旋律，在無意識之間，打動了我。
在香港，詞迷們都流傳這兩句話：「林夕引進門，皈依黃偉文。」最初，阿Y(黃偉文)給予我的印象，就是有一種玩世不恭的感覺，所寫的詞了無深度；即使有人生哲理的詞，也是走平民化、甚至低俗的路線，加上他在《算死草》等戲劇中，擔當如龍二這種搞笑派的角色，玩味更濃，使我對上述詞迷的話，有所懷疑。就如2001年，寫給陳小春的〈犯賤〉：
我這樣強悍 我這樣硬朗 我對著你那輕佻 怎麼不懂反抗
我這樣強壯 卻這樣陪葬 愛你就似個信仰 再痛也會嚮往
＊我將畢生威武放低 做塊階磚給你墊底
未算低 未算低 若你想我吠 我將畢生機智放低
做個階梯給你上位 話到底 辯駁完全無謂
別笑我 我犯賤 被嫌棄 也像蜜甜 別勸我
我自願 下來這條賊船
別理我 我犯賤 被磨折 也是自然 別救我
我自願 並無怨言
你那樣無理 卻最具人氣 我喪盡理智愛你
都只得到跟尾
你接近完美 我接近麻痺 我要用最痛那裡
領教你的真理
repeat ＊
＃別笑我 我犯賤 被嫌棄 也像蜜甜 別勸我
我自願 下來這條賊船
別理我 我犯賤 被磨折 也是自然 別救我
我自願 未曾惹人愛憐
對！ 我犯賤 被流放 也像樂園 別勸我
我自願 未能半場棄權
別理我 我犯賤 若離去 戲就做完 別救我
我自願 並無怨言
repeat ＃
我看你也極面善 像鏡子 放面前
單是〈犯賤〉二字的歌曲名稱，已經非常庸俗，再深看歌詞的點滴，如「別理我/我犯賤」兩句，就是「我」的宣洩言論，毫無保留，也沒有任何掩飾，又如「你那樣無理/卻最具人氣/我喪盡理智愛你/都只得到跟尾」幾句，同樣是非常直白，而且「我」的無奈，完全是咎由自取，盡是「犯賤」的味道。又如2003年，非常火熱的組合左麟右李，他們其中一首主打歌曲〈嗱嗱聲 〉：
（隨時俾通告 即刻到 為你趕到
外賣高質素 好週到 破格服務）
幢樓梯好暗 為你裝盞燈
電視機好重 都幫你托力挽千斤
食飯想搵多個人 約我至少比較近
住在非洲的遠親 不夠身邊好友親
＊同你一幫 同你一黨
朋友有難有事 即刻同你鬆綁
地老天荒 全日開放
時勢再壞再亂 這邊總有客房 ＊
＃無謂 嗱嗱聲飲啤酒 又喊濕你枕頭
嗱嗱聲搵高手 為你修復缺口
嗱嗱聲將啤酒 去攝高你枕頭
嗱嗱聲抖一抖 道氣抖順至走 ＃
情人雖可愛 朋友先知心
時辰好寶貴 分一半你像強積金
寂寞想找一個人 約你也許比較近
睡在身邊的至親 此際不比好友親
Repeat ＊＃
無謂 嗱嗱聲飲啤酒 又喊濕你枕頭
嗱嗱聲搵高手 為你修復缺口
嗱嗱聲將啤酒 去攝高你枕頭
嗱嗱聲抖一抖 別再啪著熨斗
這一首〈嗱嗱聲〉， 與及其相關的那首〈左鄰右里〉，相信是02年前出生的朋友們，都非常熟識，即使當時是嬰兒，都可能成為你的搖籃曲。不過，雖然有名，但〈嗱嗱聲〉同樣太過直白，缺乏味道、深意，就如「電祖機好重/都幫你托力挽千斤」，雖淺白易懂，卻予人無謂之感。
及至今日，最令我有感覺的歌詞，首推的倒是黃偉文所寫的〈陀飛輪〉，就是我對他全然改觀的一曲。這首歌的由來，據阿Y 親口說：「陳奕迅有一個暗盤系列，連他都是最近才知道，就是成熟男人的玩具，第一集是〈葡萄成熟時〉、第二集是〈人車誌〉、第三集是〈沙龍〉，即將推出的新碟，連腕表都寫了，歌名是〈陀飛輪〉，而陳奕迅不知道甚麼是陀飛輪。」這只是由來，要了解〈陀飛輪〉，就要了解陀飛輪為何物。「陀飛輪」英語為Tourbillon，法文叫whirlwind，是鐘錶製造過程的一種裝置設計，由1795年Abraham-Louis Breguet發明。「陀飛輪」的設計相當於鐘擺，可以抵銷影響擺輪及游絲運作的力量，包括地球引力不平衡，使鐘錶行進更加準確。「陀飛輪」貴為鐘錶製造中最具挑戰性及最有價值的工程和高級技術，同時也是收藏家及高價錶中最受歡迎的複雜設計，也成為高級消費品的代名詞。所以，陀飛輪揉合了時間和財富兩大元素，在詞中，它借代了腕表，成為全首詞的中軸，把「一吋光陰一吋金」的諺語衝突，呈現在一條完整的人生大道上，最後又帶有「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無力感。再看看〈陀飛輪〉的歌詞：
過去十八歲 沒戴錶 不過有時間
夠我 沒有後顧 野性貪玩
霎眼廿七歲 時日無多 方不敢偷惰
宏願縱未了 奮鬥總不太晚
然後突然今秋
望望身邊 應該有 已盡有
我的美酒 跑車 相機 金錶 也講究
直到世間 個個也妒忌 仍不怎麼富有
用我尚有 換我沒有 其實已 用盡所擁有
＊ 曾付出 幾多心跳
來換取 一堆堆 的發票
人值得 命中減少幾秒 多買一隻錶
秒速 捉得緊了
而皮膚竟偷偷鬆了
為何用到盡了 至知哪樣緊要
勞力是 無止境
活著多好 不需要 靠物證
也不以高薪 高職 高級品 搏尊敬
就算搏到 伯爵那地位 和蕭邦的雋永
賣了任性 日拼夜拼 忘掉了為甚麼高興
Repeat＊
記住那 關於光陰的教訓
回頭走 天已暗
你獻出了十吋 時和分
可有換到十吋金
還剩低 幾多心跳
人面跟 水晶錶面對照
連自己 亦都分析不了 得到多與少
也許 真的瘋了
那個倒影 多麼可笑
靈魂若變賣了 上鏈也沒心跳
銀或金 都不緊要
誰造機芯 一樣了
計劃了 照做了 得到了 時間卻太少 no~
還剩低 幾多心跳
還在數 趕不及了
昂貴是這刻 我覺悟了
在時計裏 看破一生 渺渺
單單是開首幾句的歌詞，就寫出了年青時經歷過的歲月，不少經過此階段的人的感概，成年之日，仍然浮浮沉沉，「野性貪玩」，揮霍光陰；直到廿七歲左近，理想已成泡影，「奮鬥總不太晚」給人有點兒自慰的感覺。讀到這裡，我在想，我能夠廿二歲就對此歌有所感觸，是否一件好件呢？哈哈。
接著，「然後突然今秋」一句，非常巧妙，顯示了時間的推移，「突然」二字，並非突然，是表現光陰流逝之快；由十八歲的童景，步入廿七歲的暗景，再「突然」換上傳統淒厲蕭瑟的秋景，這場景的轉換，實在拿捏得很好，很觸動內心想像的畫面；由此也引入到年華已去的時光。繼而是一連串的貴貨：「美酒/跑車/相機/金錶」，這一段跟「勞力是……忘掉了為什麼高興」那段互相呼應，都是中軸陀飛輪所引申的「財富」，兩段分別以「金錢」和「權位」作核心，寫出「用我尚有/換我沒有」、「賣了任性/日拼夜拼」，換取這兩樣東西，得到的是「個個也妒忌」、「伯爵那地位」，但「仍不怎麼富有」？最終，「皮膚竟偷偷鬆了」，皮膚即是指生命「為何用到盡了」，才知道用一生來買錢財的不智；以及「賣了任性」，出賣了自己的童真、理想，贏得「高職」、「尊敬」，結果卻「忘掉了為甚麼高興」，何等唏噓？「皮膚竟偷偷鬆了」一句寫得十分出色，寫出老人家皮肉鬆動的情況，也呼應及後「人面跟水晶錶面對照」的一句，在水晶錶面反照出自己的老態，接著更寫「那個倒影/多麼可笑」，勾畫出老者看到錶面反射自己稽笑的倒影，非常形象化。
然後，是「曾付出……至知哪樣緊要」一段，全首歌中，唯一重覆的一段。兩次重覆分別接在上述「金錢」、「權位」兩段之後，是為該兩段的小結論。「曾付出/幾多心跳/來換取一堆堆的發票」，總結了兩段的可悲事情；「人值得/命中減少幾秒/多買一隻錶」，三句非常諷刺，是用時間換時間，還是用時間換取一隻計算生命倒數的儀器？上面說過皮膚即是指生命「為何用到盡了」，即是指生命將到盡頭的時候，「至知那樣緊要」，才發現一生所追逐的，換來只有一場空，沒有自己真正所需要的。
再來的是，順序地寫自己回想到「一吋光陰一吋金」的教訓，也教人要記住它。「回頭走天已暗」，再營造年華老去的無力感，回顧過去，大聲唱出「可有換到十吋金」？是無奈的吶喊聲。其後，次末那段完全是吶喊後的延續音，「連自己亦都分析不了/得到多與少」，就如「瘋了」一般，「靈魂若變賣了/上鏈也沒心跳」，寫自己的一生，出賣了自己的靈魂，做了時代的奴隸，無休止地追求表面的東西，恰似一隻要上鏈的玩具，沒有心跳，沒有自己。
尾段開首呼應上段的概嘆，頭四句，寫錢財不重要，高檔次、低檔次的牌子，又或高職、低職也不重要，即使得到後，享受的「時間卻太少」，終於，心跳有如秒錶的倒數，在剩下不多的時候，得到了覺悟，「昂貴是這刻/我覺悟了/在時計裏/看破一生/渺渺」，明白到最昂貴的，莫過於時間，在時計裡，看破了胡鬧的一生，顯示出人的渺小，只是歲月中的一顆微塵。最終，釋出一個暗地裡的結論，如梁偉詩所說：「『陀飛輪』的另一個隱喻─「平衡」，『陀飛輪』設計技術的核心思想乃是通過對『平衡』的精密掌控，追求時計的準確性。」欲以教化人們，在追逐理想、物慾、生活水準之際，要學會保留自我，不能忘卻自己的真性情，不能忘卻真正的高興，以達到這種平衡，即是孔夫子的中庸之道。
大家若聽膩了陳奕迅主唱的版本，不妨聽聽台灣歌手孫曉亮的版本，聽後或許會有一番不同的味道。以下附上連結：http://www.youtube.com/results?search_query=%E5%AD%AB%E6%9B%89%E4%BA%AE+%E9%99%80%E9%A3%9B%E8%BC%AA&oq=%E5%AD%AB%E6%9B%89%E4%BA%AE+%E9%99%80%E9%A3%9B%E8%BC%AA&aq=f&aqi=&aql=&gs_nf=1&gs_l=youtube.3...0.0.1.157.0.0.0.0.0.0.0.0..0.0.
資料來源：
黃偉文：〈陳奕迅新碟其中一首作品《陀飛輪》〉，《JET雜誌》
黃偉文：〈陳小春 犯賤 LYRICS〉，《JUST SOME LYRICS》(2012年4月19日瀏覽)，〈http://www.justsomelyrics.com/842797/%E9%99%B3%E5%B0%8F%E6%98%A5-%E7%8A%AF%E8%B3%A4-Lyrics 〉
黃偉文：〈嗱嗱聲〉，《星星歌詞天地》(2012年4月19日瀏覽)，〈http://singxsing.com/lyrics/1640/%E5%97%B1%E5%97%B1%E8%81%B2〉
梁偉詩 ：〈詞話詩說：陀飛輪〉，《文匯報》(2012年4月19日瀏覽)，〈http://paper.wenweipo.com/2010/05/18/OT1005180011.htm〉
cocodaydream ：〈陀飛輪,不得不向黃偉文說Bravo!〉，《cocodaydream’s blog》(2012年4月19日瀏覽)，〈http://cocodaydream.mysinablog.com/index.php?op=ViewArticle&articleId=221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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