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討黃偉文歌詞中的「葡萄」

作者：羅文朗

「過去十年來(1994-2004)香港粵語流行曲歌詞的最大轉變，是在語言上的基本改變：由有話直說，轉變為換過另一角度來說；由清晰轉為隱晦；由平白的比喻發展為新詩式的意象。」香港專欄作家兼樂評人馮禮慈先生曾經在2004年《世界華文文學論壇》中，撰寫〈香港流行歌詞的變化〉一文所提到。

經歷這種變化時期的，正是當時香港的一位新晉進流行歌典填詞人──黃偉文(Wyman Wong)。馮禮慈先生對這位新晉詞人，有一種肯定的評價：「黃偉文加入填詞界，令這類意象式歌詞更獲新力量灌注，作品收成更豐。」他又表示：「黃偉文作品構思新奇出眾，所用比喻往往出人意表，而他對意象的運用，也算擅長。」

（一）

意象本身是中國文藝批評的一種理論，可作為評論一首詩歌、一首詞作的審美標準，但從古至今本身的定義便歷來不一，眾說紛紜，如袁行霈先生《中國詩歌藝術研究》便認為意象是主體與客體的配合，是「融入主觀情意的客觀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觀物象表現出來的主觀情意」；陳植鍔先生在《詩歌意象論》 一書則用言語來建構出意象的定義，指出意象是「表達某種特定意念而讓讀者得知言外的語言形象」；敏澤先生在《中國古典意象論》 利用物象及情思的聯合而談，乃是「借助具體外物，運用比興手法所表達的一種作者的情思，而非那物象本身」；胡雪崗則重於表現的結果，於《意象範疇的流變》指出「在物象上通過比喻、象徵、寄託而獲得的一種具體表現」，便是意象。

參看上述四位學者對意象的看法，以袁行霈先生較為恰當，並從中歸納出意象較為明確的過程和定義：作者接觸客觀的「物象」，產生感興，物象進入作者的構思後，經過作者腦海中的選材及經驗構造、美化加工，滲入作者主觀的情感去表達某種意念，最後運用藝術的手法，以言達意，從而達至言之有物的效果。

意象，從古代詩詞，到現代新詩小說，以至於今天的流行歌，同樣適用。許自強的〈歌詞創作美學〉便指出了文學作品和歌曲的共同性：「真正的美感，決不能停留在感官上的愉悅，生理上的快感，而應深入到情感上的升華，理智上的啟示，思想上的教益……而後者的重任主要落在歌詞上。」

（二）

葡萄，是黃偉文在歌詞中所運用的意象之一。由1993至2012年，黃偉文共創作超過1000首的流行歌詞，但當中使用「葡萄」的頻率極少，千多首作品竟然只有 7 首「葡萄」的字眼，當中包括本身的葡萄、酸的葡萄、熟透的葡萄三種類型，另外又有葡萄味、葡萄藤、葡萄園，來形容味道和可視的地方空間。從中可見，黃偉文筆下的葡萄，有三種過程、有三種感觀（視覺、味覺、觸覺）及用來形容地方的。

年份	歌手〈歌曲〉	歌詞〈「葡萄」字〉
1999	楊千嬅〈o者喱〉	心都酸了　亦沒葡萄味　勾不起你妒忌
2002	Cookies 〈宇宙最強〉	得到最酸那葡萄　沒有怎樣 總可以釀一樽果醬… 打輸了一仗其實沒有怎樣
2005	陳苑琪 〈瞬間看地球〉	葡萄藤下　獨自喝著紅茶… 人間如此壯闊　為何仍　為十步以內介懷
2005	陳奕迅 〈葡萄成熟時〉	但見旁人談情何引誘　問到何時葡萄先熟透　 在等候　一心只等葡萄熟透　嚐杯酒
2006	陳奕迅 〈最佳損友〉	多想一天　彼此都不追究　相邀再次喝酒 待　葡萄成熟透
2011	黃耀明 〈小心許願〉	日複日在怒駡 你沒最想要的禮品 而葡萄拿來時 最後你竟對它敏感
2012	麥浚龍 〈鎖骨〉	我要隔了空氣給你色誘　我不要牽你手 你我這秒滙成電流萬縷　毋需擁有 擦過了你的那些敏感帶　眼光滿足撤走 愛喝醉酒　已喝醉酒　而葡萄園何用帶走

葡萄本身是一種水果，通過味覺去體驗及達到「物質」上的享受。但是，黃偉文筆下的水果類，形容吃的不是「葡萄」，而是其他水果，如芒果、蘋果等。同時，「葡萄」又與「酸」、「熟」和「酒」配搭，分別帶出了葡萄未成熟、成熟中和成熟後的三種過程，以及帶出背後葡萄那未成熟便酸、成熟中有甜有酸的可能，以及成熟透後便甜的味道。

  

（三）

從1999至2012年，黃偉文含有「葡萄」字眼的 7 首作品中，可見其筆下「葡萄」的意象運用：（為方便瀏覽，以列點式進行分析）

楊千嬅〈o者喱〉（1999）中的「葡萄」，本呈甜味，但隨負面情緒而變得沒味道，具負面性；
Cookies〈宇宙最強〉（2002）中的「葡萄」，本呈酸味，但隨著歌詞所表達出自信和積極的心態而酸的味道「沒有怎樣」，具正面性；


陳苑琪〈瞬間看地球〉（2005）中的「葡萄」，配合藤的生長，暗示敍述者獨自生存於局限中，渴求攀藤而出，看看世界，具正面性；


陳奕迅〈最佳損友〉（2006）中的「葡萄」，明確分出未成熟與成熟的葡萄，帶出時間的醞釀和機緣（彼此不追究的情況下，才能相邀喝酒）；


黃耀明〈小心許願〉（2011）中的「葡萄」，本呈甜，但「突然的」拿來卻反感，顯示心情的適應性及「醞釀」的意味，也間接暗示出葡萄在黃偉文心中是一種美好的東西；


麥浚龍〈鎖骨〉（2012）中「的葡萄」，與酒配搭，因醉酒而帶出對葡萄的看法。通過葡萄園這個滿佈葡萄的地方，看到葡萄的運用，進一步地昇華。

由此可見，黃偉文筆下的「葡萄」具有幾種特質：（１）有甜的葡萄、也有酸的葡萄這二種性質；（２）通過葡萄來形容內在心情及心理狀態；（３）需要時間醞釀的；（４）根據自己的心情而變動。

（四）

2005年由陳奕迅主唱、黃偉文填詞的〈葡萄成熟時〉，是黃偉文唯一以「葡萄」為主題的作品，從中更見出黃偉文對「葡萄」的看法。比較2005年之前，黃偉文只著重於葡萄的酸甜，但〈葡萄成熟時〉中，為葡萄配上了「成熟」的字眼，帶出時間的醞釀性之餘，並利用葡萄從物質本身的味道轉化成主觀的情意，來與人生和愛情的經歷相互照應，深化進心靈描述之中，葡萄釀成「紅酒」，稱得上是「葡萄」的昇華。當中〈葡萄成熟時〉的歌詞，說出了耕耘地種植葡萄的長成過程，但實際上是敍述葡萄種植、葡萄釀成，釀成紅酒的過程，通過葡萄這一個主題性的象徵，來表達愛情，甚至人生的過程。

三個過程		以愛情角度解讀	以人生角度解讀	其他條件
未成熟的 葡萄	酸	未成功的愛情 發展中的愛情	決定做的事情 正在做著的事情	堅持 努力 時間醞釀 等待 機緣
成熟時的 葡萄	會酸會甜	愛情的迷茫和猶疑 (可能遇上的過程 e.g吵架、失戀)	人生的抉擇 做事的行動和過程 想放棄的事情
成熟後的 葡萄	甜	愛情的美好和甜密	努力後的成果

  

〈葡萄成熟時〉

主唱：陳奕迅        填詞：黃偉文

差不多冬至 一早一晚還是有雨

當初的堅持 現已令你很懷疑 很懷疑

你最尾等到 只有這枯枝

苦戀幾多次 悉心栽種全力灌注

所得竟不如 別個後輩收成時 這一次你真的很介意

但見旁人談情何引誘 問到何時葡萄先熟透

你要靜候 再靜候 就算失收 始終要守

日後 儘量別教今天的淚白流

留低 擊傷你的石頭 從錯誤裡吸收

也許 豐收 月份尚未到你也得接受

或者要到你將愛釀成醇酒 時機先至熟透

應該怎麼愛 可惜書裡從沒記載

終於摸出來 但歲月卻不回來 不回來

錯過了春天 可會再花開

一千種戀愛 一些需要情淚灌溉

枯萎的溫柔 在最後會長回來

錯的愛 乃必經的配菜

但見旁人談情何引誘 問到何時葡萄先熟透

你要靜候 再靜候 就算失收 始終要守

日後 儘量別教今天的淚白流

留低 擊傷你的石頭 從錯誤裡吸收

也許 豐收 月份尚未到你也得接受

或者要到你將愛釀成醇酒 時機先至熟透

想想天的一邊 亦有個某某

在等候 一心只等葡萄熟透 嚐杯酒

別讓 寂寞害你傷得一夜白頭

得不需要的自由 和最耀眼傷口

我知 日後 路上或沒有更美的邂逅

但當你智慧都蘊釀成紅酒 仍可一醉自救

參考資料：

陳植鍔：《詩歌意象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

馮禮慈：〈香港流行歌詞的變化〉，《世界華文文學論壇》，2004年4月。

敏澤：《中國古典意象論》，《文藝研究》，1983年第3期。

胡雪崗：《意象範疇的流變》，南昌：百花文藝出版社，2002。

袁行霖：《中國詩歌藝術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

許自強：《歌詞創作美學》，北京：首都師範大學出版社，2000。

魔鏡歌詞網，< http://mojim.com/>。

Yahoo Music，< http://hk.music.yahoo.com/album-song.html?songid=324161>。

黃偉文博客，< http://wyman.etowns.net/weblog/?p=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