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林夕<風月寶鑒>的歌詞如何深化<石頭記>

作者：鄭莉

1987年4月，達明一派推出了在他們音樂生涯中最重要的大碟《石頭記》，當中同名歌曲<石頭記>作詞者為邁克、陳少琪和進念二十面體共同創作的。1直到達明一派拆夥後，林夕終於有機會為單飛的黃耀明填詞，於1998年石頭再現記<風月寶鑒>誕生了。2

《紅樓夢》原名就有《石頭記》、《情僧錄》、《風月寶鑒》的說法，以此為素材的香港粵語流行曲除了以上兩位填詞人之外，還有周耀輝的〈黛玉笑了〉，2011年年底，配合音樂劇《賈寶玉》的何韻詩同名概念大碟，量身訂造暗合《紅樓夢》種種意象和推動關鍵情節的作品，如黃偉文〈拋磚引玉〉、〈癡情司〉；周耀輝〈花花〉、〈內外〉；何秀萍〈茫茫〉、〈花辭〉及（與喬靖夫合寫）等，重新詮釋《紅樓夢》的生生死死情情愛愛。3

面對眾多以《紅樓夢》為題材的作品，此次研究著眼於繼<石頭記>後，<風月寶鑒>如何深入這個愛情主題的，畢竟兩者都是建基於《紅樓夢》整體上的概念而產生的。

風月寶鑒

詞：林夕
曲：於逸堯/梁基爵/黃耀明
曲：梁基爵

想再見一面　誰要見你的面　想細訴思念誰要你去想念
石破海枯的加冕　你堅定你忠誠你轟烈你千年萬年
想免卻生離　誰介意你死別　想壯志不滅誰敬佩你貞烈
石破海枯的挑戰　你堅毅你執迷你起誓你桑田永不變
想聽信謊言　誰要對你分辨　想到髮都白無法看透黑白
石破海枯的貞節　你火熱你癡纏你哀豔你不眠也不變
過眼雲煙裡兜兜且轉轉　從頑石鑿取每滴甜
死心眼塌地千洗百煉　煉石去補青天
你永垂不變怎麼可昇仙　如頑石坐井想觀天
守得到信念等不到兌現　煉石錯補青天
你以為展翅真的可昇仙　如頑石坐井想觀天
守得到信念等不到兌現　補不到奈何天
剪去了雙眉　還有兩眼分辨　雙眼也不辨還有笑意不滅
石破海枯的挑戰　你堅毅你執迷你起誓你桑田永不變
撕去了衣裳　還有送抱的臉　燒了這張臉還有似舌火焰
石破海枯的加冕　你火熱你癡纏你哀豔你不眠也不變
想再見一面　誰要見你的面　想細訴思念
誰要你去想念　想再見一面

石頭記
作詞：邁克/陳少琪/進念二十面體
作曲：劉以達

看遍了冷冷清風吹飄雪　漸厚
鞋踏破　路濕透
再看遍遠遠青山吹飛絮　弱柳
曾獨醉　病消瘦
聽遍那渺渺世間輕飄送　樂韻
人獨舞　亂衣鬢

一心把思緒拋郤似虛如真
深院內舊夢復浮沉
一心把生關死劫與酒同飲
焉知那笑顏藏淚印

絲絲點點計算　偏偏相差太遠
兜兜轉轉　化作段段塵緣
紛紛擾擾作嫁　春宵暖暖變卦
真真假假　悉悲歡恩怨原是詐
(花色香皆看化)

按黃志華先生所說：「林夕往往就是這樣，他觀察得十分細致深入，把最能傳意的局部抓着，略加渲染，便予人深邃之感和壓迫感」。4實際上，在《紅樓夢》小說中，有一物名為「風月寶鑒」，此乃是一面鏡子，有正面和反面，背後的故事是王熙鳳毒設相思局想害死賈瑞，幸賈瑞臨終前獲一道士送來「風月寶鑒」相救，囑咐千萬不能照正面，只能照反面，鏡子的反面是一骷髏，正面是貌美如花的王熙鳳，於是賈瑞借鏡子的正面一解思念慰藉之苦，最終賠了性命。姑不論風花雪月之事，「風月寶鑒」本身就是警醒世人，凡事皆有兩面，從美色中見骷髏，於富貴時見貧窮，於繁華時見凋零。5不可以眼前所見所聞當真。賈瑞家人燒鏡子，只聽鏡子說：「誰叫你們瞧正面了?你們自己以假為真，何苦來燒我!」6「以假為真」，世事真真假假分不清，看不透。既是曹雪芹寫這部小說的寓意，也是「風月寶鑒」這面鏡子在《紅樓夢》中出現的意義。

《石頭記》和《風月寶鑒》雖然二者相通，但是林夕以<風月寶鑒>為歌名，已看出他的文學造詣之深，借小說中最用意深刻的一點道出世事變幻莫測，非凡人可以看穿。

如果說<石頭記>中說出了「真真假假　悉悲歡恩怨原是詐」，那麼林夕的「想聽信謊言　誰要對你分辨」就含蓄深邃得多了，人總是不願面對事實，謊言是安撫的藥方，就算想到「髮都白」，也「無法看透黑白」的時候，不須再分辨真與假了。

<風月寶鑒>的第一句「想再見一面 誰要見你的面  想細訴思念  誰要你去想念」就訴盡了思念的心情，縱使時間流逝，這份深情也是石枯海爛，至死不渝的。由此句開始展出每當感情遇上挫折──「加冕」、「挑戰」、「貞節」都會像頑石般堅毅不變的。

接著「過眼雲煙裡兜兜且轉轉 從頑石鑿取每滴甜」這句詞寫的最精警，是整首歌詞的「詞眼」。世間一切只不過是過眼雲煙，而世人偏愛在其中兜兜轉轉，眷戀不願離去，更加顯示出生命、愛情的甜蜜猶如從頑石中鑿取每滴甜那樣艱辛、那樣珍貴。相對地，<石頭記>中「兜兜轉轉　化作段段塵緣」似是停留在《紅樓夢》中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等人的情感糾紛，少了份醒悟。

不過，林夕又寫出「你永垂不變怎麼可昇仙　如頑石坐井想觀天    守得到信念等不到兌現煉石錯補青天    你以為展翅真的可昇仙　如頑石坐井想觀天    守得到信念等不到兌現　補不到奈何天」。這段詞卻推翻了之前所寫的如「死心眼塌地千洗百煉　煉石去補青天」的癡情。轉折地說出愛情只有經過塵世的磨練才能證得正果，就像《紅樓夢》中一開始說到女媧補天，遺留下來的一塊頑石經過修練成為通靈寶玉一樣，人如果繼續執迷不悟，也只是坐井觀天自欺欺人罷了。當情愛的世界裡得不到兌現，找不到出路時，唯有嘆一聲「補不到奈何天」，有著命運不由人的感覺。

再看看<石頭記>中「一心把思緒拋郤似虛如真  深院內舊夢復浮沉  一心把生關死劫與酒同飲  焉知那笑顏藏淚印」，明顯地寫出《紅樓夢》這個庭院深深深幾許的貴族家族，上演著浮華舊夢，用淚水堆砌的笑顏訴說著風光背後的墮落，到最後，「花色香皆看化」。將整個紅樓夢的故事搬上了檯面。而林夕的<風月寶鑒>一樣訴說紅樓裡的兒女私情，卻用鏡子隱喻愛情世界的真假難分。用字方面，歌詞中「石」字字數達十次，利用「石」的堅硬、不變的特性象徵著堅定、忠誠、癡纏的愛情，可惜當「石」變成「頑石」時，一切皆須看化，不再執著。

由此可見，林夕對歌詞細緻深刻的描寫，除了加強情感的深度，也看出《紅樓夢》中神話的部份令信佛的林夕對似虛如真的愛情，多了份出世的感覺。

參考資料：

1. http://mojim.com/tw100245x4.htm  魔鏡歌詞網 (達明一派)
2. http://baike.baidu.com/view/1056061.htm    <風月寶鑒> 黃耀明
3.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7160948/ 詞話詩說：我本人
4. http://blog.chinaunix.net/space.php?uid=20375883&do=blog&id=1959105    

綜評陳少琪與林夕（87舊文）之四

5.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076bf7701011w0q.html  風月寶鑒
6.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076bf7701011w0q.html  風月寶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