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馮佩兒
何秀萍，活躍於80、90年代的香港女性詞人。除填詞外，她是一位多元發展的女作家，同時從事其他文藝相關工作，身兼劇場社演員、唱片騎師、電台節目監製多職。她曾於1996年移居美國，2004年回流香港，現任職於商業電台，也是人山人海音樂製作公司核心成員之一，但近年創作量已大為減少。80年代，同期著名的女詞人有小美和唐書琛，女性詞人的冒起，打破詞壇以男性詞人為主導的慣例，為詞壇增添多一分陰柔的書寫。而何秀萍的作品其實並不多，80、90年代上榜歌曲共有50多首，名氣上當然不及小美，但何秀萍陰柔的女性書寫，在當時並不常見，亦有別於其他女詞人的書寫風格，因此她的書寫模式在香港歌詞研究上還是有所價值的，以下將分析何秀萍的典型寫法與她的獨特感性。
A. 何秀萍的典型書寫
1. 詞人喜歡運用大量的平行句式，以及重重覆覆的文字。
| 〈那個下午我在舊居燒信 〉 達明一派 從頭重認束束書信， 從頭重認這你字， 從層層的箱子裡 ， 從從來沒細認面前即倒的故居。 從頭重拾身邊瑣碎， 從頭重拾某印象， 從重重的光影裡， 從從來沒有兩樣那花香的記憶。 | 〈燕子飛〉 黃耀明 飛過大地山河， 地水火風皆空。 住過多少心窩， 愛恨恩怨撲空。 刹那夢中夢， 又飛進高山一重重， 覽一江風月思潮洶湧。 飛過時間長河， 是非成敗皆空， 聽過戰士唱歌，生死榮辱俱空， 刹那夢中夢， 又飛進高山一重重， 覽一江風月歲月匆匆。 |
（歌詞轉自魔鏡網）
〈那個下午我在舊居燒信〉 講述詞人在舊居燒信的情境，而〈燕子飛〉則是對人生追求上的反思。兩首歌都運用了平行句式，內容簡明扼要。〈那個下午我在舊居燒信〉舊居是詞人與舊情人同居的地方，而那個下午詞人決定把所有舊記憶（書信、照片）一併燒毀。詞中多次重覆運用「從頭」兩字，詞中情感就在這來來回回的文字中迴蕩，刻意營造那份看着歲月燃燒的傷感浪漫。而〈燕子飛〉中「飛過大地山河」、「覽一江風月」的豁達態度與現時複雜淩亂的世態形成強烈對比，對於過分的物欲追求，使詞人反思人生的意義以及應有的態度。在〈那個下午我在舊居燒信〉和〈燕子飛〉中，可見詞人喜愛用簡單但重覆的文字描寫一種氣氛，這是她最大的個人特色。
2. 圍繞一個中心主題，再推出不同角度的情感
| 〈情流夜中環〉 達明一派 仿似一闕古老音韻將入夢，仿似一抹將退不退顏色， 鉛華淡落， 人潮漫退， 再見中環。 仿似一晚天際星宿的聚會，仿似一隻一隻歸鳥回家， 徘徊路上， 流連企盼 ，再見斯人。 仿似一隻空罐子那麼落寞，彷似一串荒冷的流逝煙花， 留下寂靜，遺忘白晝，再見這繁榮原背裡有數不清空冷孤寂， 夜靜又再次顯出這赫赫迷城之荒…… | 〈茫茫〉 何韻詩 長空飄雪，訣別眼淚降下成飛霜。 人生積雪，結集散聚愛慾和貪嗔。 人間堆雪，滿是愧憾告罪和傷心。 漫天雪，將花葬， 內心的雪，降落遍地，白茫茫。 |
（歌詞轉自魔鏡網）
〈情流夜中環〉描寫都市中的寂寞，中環本是繁華、熱鬧的代表，而詞人籍此映襯出都市的寂寞。詞中抽取了具有相同象徵意義的地點（中環）、物件（空罐子）、現象（天際星宿），圍繞「寂寞」這創作主旨。〈茫茫〉則借「雪」的特質（白茫茫的顏色、寒冷）比喻人生的不確定性晰，和各種負面情緒（貪嗔、愧憾、傷心）。
3. 以一連串字詞（動詞、名詞、形容詞）的並列加強複雜情緒的表達。
| 〈飛飛飛〉 黃耀明 黑壓壓，白茫茫，故事來自老地方。 天道圓，地道四方，過去未來一樣。 揮手，斷一生，念一轉， 再換一個人，不能枉擔名分。 鬧騰騰，靜悄悄，金鑾殿滿佈寂寥。 天多高，地有多厚，深宮內院君臣。 敲鐘，醒來了，鼓一擊， 朝野都慌了，百年龍吟鳳嘯。 | 〈多少遺憾〉 劉若英 每一天 ，想一遍、念一遍、寫一遍從前； 多少年，走過風、走過雪、走過了思念； 一顆心，一直等、一直問、一直的降溫； 心上人、有情人、無情人，那一個人。 那一天，再見面、再談天、再回到起點； 這些年，一點點、一滴滴、一筆筆的惆悵； 這顆心，還在等、還在問、還在想怎麼可能。 就這樣，就這樣一去不再回頭... |
（歌詞轉自魔鏡網）
〈飛飛飛〉以簡單的形容詞「黑壓壓」「白茫茫」、「鬧騰騰」「靜悄悄」，來描寫紫禁城內複雜的權力更替，時而黑暗、時而清白；時而熱鬧，時而寂靜。可是，怎樣轉變，天還是圓，地還是方，歷史總在興衰的發展規律當中運行。〈多少遺憾〉對詞串的並列使用更為明顯，讓複雜的遺憾之情在層層遞進的編排下得以加強。
4. 重意境多於音韻的考慮
| 〈過日辰〉 黃耀明 沉默的角落，沉默堆積了數夜，沉默的他輕輕鬆一鬆領呔。 沉默的注視，沉默的花快要謝，沉默恰恰蓋過杯中的泡沫。 零落的說話，零落的跟雨對話，零落紛紛細雨天點點暗下。 來又復去，餐桌背後， 濃淡像咖啡。 來又復去，餐桌歲月， 留著舊氣味。 來又復去， 即興邂逅， 從沒入帳單。 來又復去， 淺醉以後， 陪著笑落淚…… | 〈慢熱北海道〉 楊千嬅 雲移慢了半步，讓星星擦過，塵隨著晚風降落， 同樣慢慢地目光飄過，窗花漆油剝落， 又見螞蟻遠遠的走過，這分鐘一切說話溶化杯中，緩慢轉動。 仍寧願以碎步，逐寸光陰摸過，留連在雨中散步 然後靜靜月光穿過，親筆一一刻畫， 夢裏看見你那些經過，一腔的珍貴說話在這手中，緩慢顫動。 |
（歌詞轉自魔鏡網）
何秀萍注重意境的描繪甚於音韻的配合。〈過日辰〉連串的排比句，讀起來有別於一般流行歌詞，「沉默」、「零落」、「來又復去」的重覆使用佈滿歌詞，使音韻未算鏗鏘。但意境上，排比句主要圍繞獨坐咖啡室「過日辰」的情景進行描寫，感覺又不至於散亂，雖然沒有緊密的韻腳，詞意也相當緊湊（沉默的角落、快凋謝的花、零落的細雨），敘述淡而有味。至於〈慢熱北海道〉的韻腳主要為「過」「落」，可見詞人注重的不在於音韻，而是表現愛情「慢熱」的狀態，意境描繪如「雲移慢了半步讓星星擦過」、「寧願以碎步逐寸光陰摸過」和「說話溶化杯中緩慢轉動」，都表達了靜待愛情降臨的心態。
5.蒙太奇的寫法
〈窗外〉彭羚
| 風吹過，帶著暗香，車經過，帶來黃昏。 街燈下，站一個人，同樣孤寂，同樣氣氛。 風起了，撒下雨點，月花開了，向著藍天。 窗邊上，坐一個人，同樣孤獨， 偏偏這天 說話了... |
詞人在室內，望向窗外的景色，景物被獨立地剪貼於歌詞中，卻共同營造了一個寧靜的氣氛，一連串簡明的白描後，「偏偏這天 說話了」似乎有所暗示。詞的下半部分是獨白，是一連串的提問，追問「你」是否記得倚窗看街外的不同心境：
| 你記唔記得，你住過的每一間屋的每一隻窗？ 你記唔記得，從唔同的窗望出去睇到唔同的風景？ 你記唔記得，窗外面飄過入黎的每一種氣味？ 你記唔記得，第一次企虩窗邊望出去， 睇住你喜歡的人番黎的心情？ 你仲記唔記得？你仲記唔記得？ |
（歌詞轉自魔鏡網）
獨白部分解釋了上半部分的景物描寫，下半部分刻意的情感渲染如果不存在，那麼上半部分便不知所謂何事。同樣，只有獨白，而沒有意境的襯托，則不能構成有意義的畫面。
B. 何秀萍獨特感性 ——少女情懷與疑惑
〈初戀〉楊采妮
像無盡綠色的仲夏，似月滿那深秋 。
像投落夜空的流星，似踏雪地留步印。
像橫越大海的白浪，似墜鴨背水點。
像蹓躂在芳草河邊，似是卻未全是愛。
|
詞人以「像」和「似」的比喻狀寫似有還無，似無還有的初戀情懷，當中運用的比喻形象化而且新鮮（仲夏、深秋、流星、白朗、河邊），所寫的初戀像明媚夏日的溫暖、又像月滿深秋的浪漫，感覺飛快如流星，又深刻似雪地步印。但是「似是卻未全是」，上述比喻都未能充分表現初戀的真實情意，於是再推向一連串的「是」字句:
| 是那些推敲猜測與盼望吧 ， 還是那鮮花星光與歌， 使人相依，不會忘彼此，是最初次。 是最單純的傾心， 是最坦然的關心…… |
（歌詞轉自魔鏡網）
從「像」、「似」到「是」的安排，由觀察到懷疑，由懷疑到確定，這份忐忑、疑惑的少女情懷慢慢呈現出來，畢竟初戀是需要時間的經營，細心的確認。
何秀萍獨特感性 —— 都市生活態度
| 〈末世情〉 達明一派 繁忙路上人面每張一一觀察過， 似一樣，難忘舊貌常留在我心， 為曾深愛過亦碎過心。 斜陽漫漫行人逐晚風， 向四方散去，不再聚。 回頭察覺你那列快車， 在旁邊遠去，沒法再追。 霓虹漸亮全沒理想， 趁這一剎那，且快活， 浮華世界，惶惶是我心， 從來不答應誓約永守。 | 〈在家千日好〉 草蜢 放下了窗簾隔絕街外燈， 收起了活躍奔撲街外心， 良夜就附托這身絲睡衣， 蓋著厚顫喝著暖湯。 擦淨了風沙卸下絨大衣， 埋入了梳化深處享平安， 茶涼掉，按著爐再煮咖啡， 漫無目的家中沉醉…… 愛就跳，愛就笑，盡情地哭。 笑倦了，跳倦了，便沉睡去。 再沒有人讓我能讓我牽掛，能像我戀上我的家， 放下了心中各樣哀和傷，讓床共燈給我投靠撫慰， 去准我寫意率性的生活，從來未讓我失意過。 |
（歌詞轉自魔鏡網）
〈末世情〉和〈在家千日好〉表現的是兩種不同的生活態度。〈末世情〉表達了對浮華世間的無奈，詞中保持着對生命的淡淡哀愁，詞人知道「沒法再追」回過去，對於將來也「全沒理想」，唯有「不答應誓約永守」，以求在無奈的世態下自保。而〈在家千日好〉則寫對家的眷戀和自我愉悅，詞人不想受外界的任何干擾，於是「放下了窗簾隔絕街外燈」，是一個完全隔絕的自我空間，自己關顧自己，「蓋著厚顫喝著暖湯」，無需他人的照顧。詞人又通過煮咖啡的生活小節，表達留在家中那份自主性的滿足，「愛就跳，愛就笑，盡情地哭。笑倦了，跳倦了，便沉睡去。」營造出一種自主生活下的率性態度。
參考資料：
1. 朱耀偉：《香港流行歌詞研究──70年代中期至90年代中期》，香港：三聯書局，1998。
3. 何秀萍微博:http://weibo.com/piaho
4.豆瓣網：《我們的第一次——創作經驗分享會》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29437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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